深 浅

他生莫作有情痴

    他的白发又添了几缕,犹记得他第一缕白发是那年金陵城老王爷离世时,他独担着罪名,面对八方的恶意,心力交瘁,硬生生将几缕青丝逼成了白发。

    而这么多年过来了,头上的青丝也还一直是那几缕,倒是不增不减。

    如今才分开几月,竟添了这么多白发。

    衣服也脏了。

    林奚洗了洗手,想着要抚平他的眉头。若有梳子在就更好了,他头发也乱了些。

    “婶婶,鲁将军来了。”


    “末将鲁昭,参见王妃。”

    即使想告诉他,她和他都不曾在意这个头衔,可如今,说话也感到疲惫,就随他们去吧。

    鲁昭起身,看了看林奚,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千言万语的自责在看到林奚那张显得疲惫的脸,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和萧策一路赶来,风尘仆仆,昨晚又一夜未睡。如今,只怕再多说一句,她便要垮下了。


    五个月前,鲁昭奉圣命南下再请平旌出山支援北境,与大渝苦战许久不见进展。皇帝突然想起隐居许久的长林王,他曾是北境统帅,与大渝交战过。都说他是军事奇才,或许他能解了这局。

    行程很急,战场的风云瞬息万变,多耽搁一天,就有吃败仗,死更多将士的风险。可平旌还是在赶往北境前,绕道上了趟琅琊阁,拜访了阁主。

    锦囊倒没有,只是让在琅琊阁学艺的萧策也抽时间去看看蒙浅雪和林奚。他北上后不知多久能回,只能拖侄儿多回去。

    入秋后的北境已经结霜,一路的风景颓黄,尸骨成堆,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般风景了。


    “婶婶,鲁将军跟您说话呢。”

    她回过神,也忘了自己刚在想着什么。

   “鲁将军请说。”

    “王妃,时辰快到了,王爷的尸身…… 要入棺了。”

    她点了一下头,“嗯”,她知道了,让开身子,让门外的人进来,他们要来抬走他的遗体了。

    “婶婶,我们也出去吧。”萧策扶着她,生怕她一个趔趄,彻底倒下。总之,看着她越冷静,他心底越害怕。

    “是要送回金陵吗?”

    “嗯,入葬金陵王陵。”

    “他应该不太喜欢这样的安排。”她轻声说。

    回到金陵时,蒙浅雪收到消息,已经比他们早到了金陵城两日。

    停灵三日后下葬。

    皇帝也亲自来了,对这位兄长,他是充满敬意的,既是儿时玩伴,又是护国有功的功臣,他来并不意外。

    林奚对萧元时没什么印象,只知幼主登基时,还未满十六,如今已快到而立之年,身上的气质是越发稳重,眼神的确像帝王般,深不可测了。

    长林王府,皇帝已派人收拾干净,又派了人来照顾他们三人的起居。遣回是不行的,否则是拂了皇帝的面子。

    所幸也待不久,半个月后,三人还是离开了金陵城。离开前,皇帝又下了道圣旨,长林王的爵位永世保留,今由萧策承袭。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似乎跟金陵城的关系永远无法结束抹清。


    回到廊州家中,萧策也不急着回琅琊阁,又多待了一个月。每日不是陪着林奚采药,就是陪他母亲切磋,当然,他也只能装着很费力才能赢了母亲的样子,不然蒙浅雪总不服气。

    可蒙浅雪心里总担心林奚,比武切磋也不上心,萧策拙劣的套路她还没到发现。


    她听萧策说,从北境到金陵,林奚都如这般冷静,除了那时脸色苍白些,也看不出悲痛欲绝的滋味。她悄悄跟萧策说,让他注意着点林奚,就怕她想不开。

    她跟平旌虽说感情不似旁人夫妻那般浓烈热情,可是要说深厚,却无人能比。如今平旌骤然离世,她又怎能不伤心分毫。

    “姐姐,你不必过多担心我。”

    “你这样,又怎能叫我不忧心。”想起来平章离开时,她哭到昏厥。林奚纵使性子在冷,心总归热的。

    “我知道你心底难受,我和策儿和你,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总可以跟我们说说,你这样闷着,我实在是不放心。”

    林奚手里忙着挑拣药材,抿嘴笑了笑。蒙浅雪和萧策的好意,她心领。可要她大哭一场,倾吐苦水,这也不是她性子能做出来的。

    可她难受吗?难受。只要想起北境被血染红的地面,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怕吵醒他,让他的伤口更疼。

    听说他受伤后,她就快马加鞭,路上不敢多做休整奔赴甘州。一进城,一切都像那年甘州初识一样,大战过后满目疮痍,枯黄的草木上是冻结的黑血。只是衙邸塌上躺着的人从萧平章变成了他,只是那年能为萧平章毫不犹豫拔箭的她对着一副冰凉的尸体无能为力。

    她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姐姐,我娘以前就说过,嫁给从军之人,送他出征,日日惶恐的滋味她最清楚,并不想我尝试。可是,你那年在琅琊山上对我说的,平旌毕竟是长林之子,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以为这几年,我们定居在这廊州,远离了金陵朝堂,应能厮守一生。可那日鲁昭将军带着圣命而来,请他赶赴北境时,我便知,这几年的日子些许过得太快活了,像偷来般,总归要收回去了。”

    “可是,只要知道他平安,总能有些期盼。”

    “他跟鲁昭将军走的前一日,我俩就像有了预感似的,说了许多。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该说的,他好像都已交待了。我们都该了无遗憾了。”

    可若能活着,谁又不想多待些时日。

    蒙浅雪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总能看得这般通透,可人难免活得糊涂点,些许快活些。越是通透,有时反倒越要伤神。

    而且真的了无遗憾?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哪里叫做“该”了无遗憾啊。但她不说,也不用紧逼。


    萧策还是回了琅琊阁,廊州有蒙浅雪与林奚相互陪伴,他再多待也无用处。

    回琅琊阁前一日,林奚给了他一件东西,他打开看,是一个手环。

    “婶婶,这是?”

    “这原本是老阁主给平旌的,但如今平旌不在,你带回给阁主,他自会把它放回属于它的地方。”

    “嗯,侄儿明白。”


    平旌走的第七年,除夕。

    林奚因几日前在山上淋了雨,得了些风寒,总不见好。本来说好的,萧策接她和蒙浅雪去琅琊阁过年,也只能耽搁,最后还是萧策留在廊州过了年。

    林奚身体还没好,萧策和蒙浅雪都让她赶紧去睡下,不用守夜了。拗不过两人,林奚只好躺下。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平旌。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想起过他了。这晚也不知怎的?他年少时鲜衣怒马的样子就突然闯入了心头。他本该是初见时那最明媚的样子的。她遗憾想着。

    又想起那年的意气风发少年郎变成坚毅沉稳的北境少帅,想起这陪伴自己多年闲散逍遥的长林王,心里头一一闪过,就是不管如何都抓不住那片刻看清,最后能看清的只有他躺在那,身体上的血已凝固的样子。

    她以为他能闲散一生呢,可原来最终归宿还是战场,还是要去守护他父兄用一生守护的疆土百姓。

    他离开那晚说的话,“无法承诺你我何时能回来,若回不来,你也要尽管去做自己想做之事,不必为我停留。”

    他们之间讲话向来不含糊其辞。两人这些年虽一直相伴不离,但其实一直是他在陪着她,做她想做的事,如今,他该回去他的位置,担他的责任了。

    她想过哪怕知道战场刀剑无眼,她以为他总有办法的,那么多人说他是军事奇才,又武功高强,她以为他总有办法保全自身的。

    可该说的他不都说了吗,他早就知道了。他回不来了。

    “能偷来这么多年与相爱之人相伴,于我已是至幸。可我明知道会有今日,还是将你牵扯进我的人生。对你,我总是这般残忍。林奚,所有歉意只能来生还了。”

     那来生不要困于阴风诡雨了,你我就寻常人生便好。

    新的一年来到,祭拜了亡魂,敬了酒,萧策回了屋里。只有蒙浅雪不放心,又去看了林奚。不多久,便传来哀嚎声。

    在平旌去世第七年的除夕夜,林奚熬不过风寒,离世。

    平旌,第七年了,我熬不下去了。



    文笔不好,多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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